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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三四、江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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待到冰雪開始消融時,他們也決定啟程返回南方。

葉子昀的故居在蘇州,父母的墓也在江南。去歲無人祭掃,如今他人既已回來,不可忘卻了身為人子的責任。

這天才過了江,就遇上了一位故人。

沈紅一如往日一般英姿颯爽,走進客棧後一眼就望見了羅隱,走過來後斂身為禮,盈盈笑道:「羅大哥,一別將近半載,小妹始終未忘那日在江寧府中指點劍法的恩情,無時無刻不惦記在心頭。」

羅隱動作微頓,然後還了一禮,並未多言。那日在江寧府中偶遇易水盟與飛鷹堡的沖突,葉子昀寫下十三招劍招,指點沈紅以悵情劍法擊退了雷嘯。當初雖想到易水盟的人會猜想此事是他所為,然而他從未想過貪他人之功,也無法在面對沈姑娘的鄭重致謝時能心安理得地受了。

敘舊過後,沈紅又提起了一樁事,說是數月前接到羅隱傳書後,安排了人手細細打探,終於在江都發現了那位疑似殺手之人的行蹤。

羅隱忍不住往客棧二樓看了一眼,真不知那人借著他的名義,做出了多少事來。

沈紅卻似不曾看到他的神情變化,繼續說道:「葉盟主過世前,一直在追查某個殺手組織,前些日子終於確認了其總舵的所在……」

羅隱聽到「葉盟主」三個字,才把心思拉了回來,聽著沈紅言道:

「與盟主當年所料不差,也是在江都。」

羅隱當年為尋藥一走就是半年,並不知曉那半年的時光裏葉子昀在易水盟中做些什麽,如今聽聞此事,微覺恍惚,略微定了定神,問道:

「沈堂主眼下是為此事,欲往江都去?」

沈紅微微頷首,卻又道:「但我此行名義上是為了另一樁事,不久前穆成風也死在了江都城外,江湖傳言說是當初從易水盟逃走的內應為穆成風所害,因而冤魂回來索命。」

她的臉上閃過冷冷的譏誚之色,冷然道:「鬼魂殺人不過子虛烏有之說,江湖中從來能殺人的,不過是人心中之鬼。」

客棧二樓的一間客房內,葉子昀與翻窗而入的青年相對而坐,他斟了一杯茶遞過去,淡淡笑道:「今兒的事是你的主意,還是沈丫頭的主意?」

靳言規規矩矩地坐著,可以明顯地看出拘謹來,若還有旁人在場,斷然看不出這位就是憑借一人之力擊退了穆成風而名揚天下、被江湖中的年輕人視作崇拜的對象與追趕的目標的易水盟的靳堂主。

易水盟中的兄弟不分彼此,親如一家,然而葉子昀之於靳言更是有著亦師亦友的情份,故而重逢的驚喜還不及品嘗,心中先已忐忑不定地不知如何解釋此番唐突的舉動,聽到葉子昀這句輕描淡寫的問話,他卻嚅嚅地不知如何回答才好。

他一介男兒丈夫,豈能將責任推給女流之輩,換作平常時自是要一力承擔下來的,然而在葉子昀面前卻從不敢有半句欺瞞。

就如同書塾中被先生問功課的孩童一樣,免不了心中發虛,卻也只得硬著頭皮,如實答道:「是我們二人一起商議出來的。」

那日江寧府中未曾照面,而莊嵐在旁提醒道,指點沈紅劍法之人極有可能是羅隱,兩人遂找來客棧的夥計,仔細追問讓他傳遞信函的是何人,夥計所述之人的形貌衣著聽來也與羅隱極為吻合。

然而回到蘇州易水盟中後,沈紅再與靳言二人談論此事,想法卻又有了不同。

眾所周知,羅隱的劍法舉世無雙,又與葉子昀是莫逆之交,猜想他知曉葉子昀的獨門劍法並指點沈紅是順理成章的事,然而,靳言沈紅年齡最幼,兩人的武功是葉子昀親傳的。旁人提及葉子昀的武功只有深不可測博大精深等泛泛之辭,他二人的體會卻要深得多。

縱使羅隱見過悵情劍法,那日寫下十三招劍法之人也不會是他。而葉子昀養傷期間,靳言也時常隨侍左右,聆聽教誨,也因此與羅隱的接觸較多,對他的了解也遠勝於其他人,在他看來,羅隱不是會模仿旁人筆跡之人。

待到太原之行後,也就看得更為清晰明了。他們知道葉子昀從未讓羅隱介入易水盟內部事宜,故而「借走」易水令牌,一路上借易水盟的名義行事,都不像是出自羅隱的手筆。

然而當年葉子昀在易水盟中遇刺,是眾人親眼目睹,後事也是他們一齊操持的,如今他們二人的這個念想難免太過匪夷所思,然而眾兄弟一向心意相通,尊重彼此的想法,無人嗤笑荒誕不經,兩位副盟主也安排人手留心羅隱俠蹤何往。

羅隱在太原品劍大會上露面一事,鐵羽衛早已飛書到蘇州,隨後卻在太行山失去了羅隱的行蹤。

「我曾往君山求見婁少莊主,問起羅大哥的行程,然而他只推作不知。」婁珩與易水盟諸位堂主素有交情,如今靳言再提起這人卻忍不住在心中罵上兩句滑頭。

葉子昀微笑不語,婁珩看上去玩世不恭,其實行事極為穩妥可靠。而且他這人長袖善舞、知交遍天下,卻偏偏對沈默寡言、獨來獨往的羅隱一見如故,在葉子昀的一眾朋友中,昔日就屬這位婁少莊主與羅隱最為相熟。羅隱既不想透露行蹤,即使是易水盟的人也難以從婁珩那問出消息來,也是可想而知的。

易水盟的勢力還未大規模往北方武林延伸,羅隱前往凝碧山莊一行並未被他們知悉。但此趟羅隱南返,未到長江邊上,易水盟中早已得到傳報,連他與人同行之事也知道得一清二楚。他們對羅隱並無不敬的念頭,但素知羅隱武功極高,若是有意相瞞,恐怕難以接近他那位神秘的友人,故而沈紅有意找羅隱攀談,絆住他片刻,而由靳言前來找人。

靳言望向葉子昀,雙眼之中盡是熱切的期盼,「盟主隨我們一道回蘇州吧,楊大哥他們都在盟中翹首以盼,眾兄弟們可想你啦。」

葉子昀的右手撫上茶盞,微不可辨地輕顫了一下。

兄弟情誼多年前就已成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,只是如今的他要再回到以往的生活中,比他站在陽光下要難上太多。他當然相信楊紹程然必能為他的歸來安排好妥當的說辭,然而有些事終究回不到以前了。

他久久不語,靳言心中也不由著急起來,張口卻說不出話來,想不出該如何求懇。又過了半晌,靳言聽著那人溫聲言道「我沒有打算回去」,猛然擡頭不可置信地看向他。

盡管按時間推測葉子昀回來已數月,卻從來沒有在他們面前露面的打算,但他卻始終固執地認定了盟主是被其他事羈絆住了,卻不曾想過,葉子昀是沒有回到他們身邊的打算。至於當日看著葉子昀入土為安,如今卻完好無缺地再次出現在他面前這事,他完全沒有去想原因。

他只知道,眼前的不是別人,也無半分虛假,就是葉子昀本人。

葉子昀看向他,微笑著問道:「當初你為何拒絕學劍,說要一心鉆研拳法?」

「專心一志才能有所成。」

這個道理很簡單,卻不是人人都能明白的,縱使明白也未見的可以抵擋住誘惑。然而靳言年紀輕輕卻已懂得這個道理,葉子昀那時就知道這個年輕人在武學上的潛力不可估量。

葉子昀點頭嘆道:「正是專心一志四字。」

易水盟早已步上正軌,沒有他在,聲望依然更勝從前,他如今已可以放開手。

餘生不長,他惟有相伴一人左右,撫平他此前漫長孤寂的等待。

羅隱是個俠客,無論走到何處都會伸手去管不平之事,羅隱重朋友情誼,無論是他相識之人還是易水盟有難,他都不會置之不理。然而除此以外,他厭倦江湖爭鬥、門派紛爭,內心深處從不曾想過卷入其中。

葉子昀明白,無論做出了怎樣的決定,那人都會為他忍耐,會為他退讓。然而,他卻不能裝作看不到,也不明了那人的這份心意。

羅隱不知道葉子昀與靳言的對談,但他卻從沈紅的神情中隱有所覺,這個一向說話行事爽利明快的姑娘,今日舉止神情卻總有些不同尋常之處,倒像是在策劃著什麽事。羅隱雖不能料定是為何故,但能肯定一點,必是想將他瞞過去的。

送走了這位故人之後,他回到客房中,見葉子昀端坐凝思,而桌子上放著兩個茶盞,一望可知有人剛剛離去,先前的異常也似乎有了答案。

羅隱沒有問葉子昀,見過的客人是誰,也沒有問葉子昀,憂心掛懷的是何事,只在他身邊坐下,然後說了一句話:我們去江都吧。

葉子昀擡眼,望向他,不用言語,已是心意相通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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